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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涯明月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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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1. 欢香馆死了人,惊动到官府,幸而程大爷在这方面交际实深,丫鬟又的确是自己碰死的,便迅速买棺收殓了事。经此一吓,那位三姨太居然当场晕过去,醒来拉着程大爷连喊着要回家…… 我第二天去菜市买菜之时经过欢香馆,只见马厩边停了一口棺材,旁边供奉了一碗白豆腐、一碗白米饭,有不少人在烧蜡烛衣纸,愁云惨雾的。我吓得加快了脚步,心里也在担心桃三娘的生意,怕是就这么给耽误了,还有那二姨太,不知现在怎样光景?正想着,才走到小秦淮边,却看见桃三娘站在那里,她穿一身莲青色的对襟衣衫、褶裙,手里拿着个篮子,看见我照旧是笑容可掬的模样。 “三娘?你怎么在这?”我诧异道。 “是啊,何二做饭,我去菜场走走。”说罢,携了我一块走。 我忍不住问她:“三娘,棺材停在门口你还怎么做生意啊?” “那姑娘怪可怜的,生意还是小事情。”桃三娘摇头叹了一句。 “可是……”我欲言又止,这时已经走到菜场,人多口杂,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与三娘谈论这件事。刚好走过一个卖干鲜果子的小摊,桃三娘站住了:“诶,才九月就有榧子了?”然后开始与小贩讨价还价,挑拣了两斤榧子,再称了三斤栗子,一斤柿子饼。 我不好再说什么,随便买了点菜,和桃三娘一起往回走。 回去的路上,桃三娘忽然又叹了口气:“那位二姨太,这回却真是铁了心了。” “嗯?”我一愣,没明白她的话。
  2. 守在风炉边的丫鬟回道:“快好了。” “老是慢腾腾的,没睡醒么?”那丫鬟大声数落一句。厨房里的二姨太望了她一眼,也没说什么。 我躲到桃三娘身边,她拉我到柜台前的桌子坐下,从柜子里拿出一碟芝麻饼,又倒了一碗茶:“吃吧?” 我高兴地点头,拿起一块饼吃起来。 院子里的药香弥散到四处都是,我随口问她:“谁生病了?” 桃三娘指指楼上:“那位三夫人。这几天奔波受了劳累,加上昨晚多吃了一碗糯米圆子,就胃里不舒服,疼了半夜实在不行,天不亮就去找来大夫,这会子也快熬好了。” “噢。”我点头,这种事我也不会在意的,依旧低头吃饼。不一会还看见那二姨太的丫鬟盛好了药,上楼去了。 我吃完饼,向桃三娘道了谢,也回家忙我自己的家务活去。 午间才做好了午饭,我伺候爹娘吃时,却听见屋外一片人声沸沸扬扬。 我多事,立刻跑出去瞧,却见欢香馆门口站了一圈人。还有一些人从我家门口跑过去,有人说:“欢香馆里死了人了。” 我不禁头皮一阵发麻,这是意想不到的事,欢香馆里死了人?我回去吃下两口饭,又想跑去欢香馆,谁知娘沉着脸训斥我说:“明知道死了人,也不怕煞气重,不准去!” 我只好悻悻的收住脚步,站在院子里朝欢香馆张望良久。 后来才知道,死的是二姨太的那个贴身丫鬟,她熬好了药端去给三姨太后,三姨太胃正疼着,便骂了她几句,她不忿顶了嘴,程大爷火起便命人把她捆了到马厩里,还让下人用马鞭抽了她几下。 二姨太为人虽然懦弱不多说话,但这次也为她丫鬟去找三姨太求情,三姨太反而又抱怨说她故意惹她生气,一下子不但胃疼,肚子、心口都疼起来了。这一闹更搅得上下乱成一团,程大爷大骂了二姨太一顿,但也没对她怎样,只是那丫鬟,居然脾气十分刚烈,她被打之后别人把她放开,她竟突然一头撞墙去,顿时头破血流就死了。
  3. 我每日到小秦淮畔洗衣,都能听到不少这样的议论,心里不禁为那位二姨太难过。 尤其是那程大爷一行人每天早出晚归,四处去游山玩水,我每日起得也够早点,但总能看见对面欢香馆的烟囱已经冒出炊烟,二姨太每天天不亮,就早早地起身,到厨房里为程大爷他们做早点,以及白天里一家人要吃的糕饼点心。 恰好这日,那程府大太太身边丫鬟有一件衣服需要缝补,先一天晚上送来,我娘做好了,便着我第二天一早给她送去。 我做好早饭,自己急忙吃点,就拿了衣服跑去欢香馆。 从侧门进了后院,便闻到一股药味,那位二姨太的丫鬟正守在风炉旁熬药。二姨太自己则在厨房里忙着,似乎是做糕。 我赶紧过去:“二夫人好。” 二姨太见是我,点头笑笑。 我闻着糕的味道很香,恰巧桃三娘走来,我流着口水问:“三娘,这是在做什么糕?” “蔷薇糕。就是前日你家摘下的那些,我用制有冰片在里面的雪花洋糖一起做的花酱,倒比用白糖做的酱味道更香更好。”桃三娘一边说道,一边笑。 我忽然仿佛有种错觉,她的笑让我有点奇特的……不寒而栗的感觉。 “我去给大太太的丫鬟送衣服了。”我嘀咕了一句,就进屋里去,正好碰见那丫鬟下楼来,我刚要说话,她赶忙做手势“嘘”了一声,走到眼前来才压低声音说:“做好了?” 我说:“做好了。” “钱已经给过你娘了。” 我说:“知道。” 这时楼上又有个丫鬟下来,风风火火地跑到后院去:“药熬好了没有?慢吞吞的,三太太的胃疼得不行了!” 大太太的丫鬟赶紧转身回楼上去了。
  4. 接下来几日,欢香馆比往常更加热闹起来了。 进出的下人、车马,常常堵得水泄不通。 那位程大爷原来是来自于松江的官家大户。仿佛听镇上人议论说,他本身便考得举子的功名,将来若再考上进士啥的,难保不是一位大官显贵。欢香馆来了这么一位贵客,简直是蓬荜生辉。又有一些好事之徒不知跟哪个下人混熟了,打听到些这程大爷身边三位夫人的事。 原来这大太太,是前常州阳湖县知县的千金,与程大爷同年,十四岁时便已完婚,只是婚后十多年,也未曾生育。 而二姨太的身份确立,则又有点与别人不同。她母亲是府里厨下掌勺的厨娘,因此二姨太虽然地位卑微,可自小就与程大爷认识,程大爷小时候病了,惟就爱吃她母亲熬的清粥、做的小菜;后来程大爷年长成家,又接连考上秀才乃至进士,阖府上下无比荣耀,当年重阳佳节时刻,厨娘比以往忙得还要不可开交,宴席不断,便把女儿带入府里厨房帮手,谁也不知怎么的,就被程大爷看中,竟收了做二房姨太。众人背后议论,程大爷喜爱二姨太的地方,恐怕只是她的一门烹调手艺罢了,况且这二姨太也不曾生育。 直至到这三姨太进门,程家后继香灯才有了希望。三姨太本是烟花女子,但与程大爷结识的时候,年纪尚轻身子未破,却还是个青倌人,兼之生得娇俏可人,就被程大爷看中赎了身,没想到进府不到一年,就怀了身孕,程大爷自然捧之如珠似宝,府中上下都不敢待慢。尤其她每日伙食,还都得由二姨太亲自伺候……想来二姨太心里,也不可能不心酸吧。
  5. 桃三娘安置好前头,也赶到厨房来安排上菜。见那位夫人一人站在院子里犹自发怔,便回身去拿来自己腌制的一瓶梅卤递到她面前:“夫人是不是太累了?坐下休息一会?” 那位夫人才一下醒悟过来,接过瓶子有点不好意思:“还好……是有些累了,三娘不要叫我夫人,我娘家姓李,小名香娥。” “好吧。”桃三娘识趣地走开了。 我见人们都在忙,那香娥夫人找到一个烧水的小风炉,打算在那煮酸梅汤,便过去帮她捡煤球,她十分和善地谢了我。 待她燃好煤球煮了酸梅汤,盛一碗拿出去,程大爷和另两位夫人没有等她,饭已经吃得一半了。 那珠光宝气的年轻夫人每尝过一道菜,就会问桃三娘,是谁做的。末了啧啧称赞,果然欢香馆是名不虚传的,程府的二姨太手艺本已是胜过一般厨子了的,但桃三娘的手艺,却是更山外有山。 程大爷也点头称是,也问桃三娘道:“欢香馆可有房间?你这里不留客住宿吧?” 桃三娘有点为难:“楼上倒是有四个房间,不过小店的确一般不留客过夜,除了我睡到房间外,其它的都很少收拾,偶尔收留一些赶路又实在找不到住处的客人而已。后院也有几个房间,但也是厨子和跑腿杂役们睡的……” “哎,老爷,出门在外的,不方便也是自然的,不比在家舒服,楼上既然还有三个房间,那我们睡不也是正好么?让下人们收拾一下就好了,被褥我们自己也带了干净的来……下人们让他们在后院随便安置一下就好了嘛?”那夫人朝程大爷撒起娇来。 程大爷只好转而问那位不大作声的大夫人,竟也没有异议。 我不由得捂住嘴觉得好笑,他们都是被桃三娘做的饭菜给留下来了。
  6. 不曾想,夹竹桃一改秋风里的颓瑟,花面重露红颜来,垂柳之间,分外显得腰肢妖娜,黄绿的叶里,却开出块块红团锦簇。 我正惊讶于眼前的奇景,正好看见那程大爷骑着马,领着马车和一众家丁游玩回来了。 我赶紧跑回欢香馆,何大李二已经把雅座和大厅的饭桌都摆好了。那位夫人仍系着围裙,和桃三娘一起站在饭馆门口,等待程大爷的一行。 我反正是个不起眼的小黄毛丫头,呆在店门口一侧的两棵核桃树下,看个热闹。 终于看见另两辆马车里的夫人出来了。 第一辆里出来的是一位年纪与程大爷相仿的威严妇人,身边带两个红衣的丫鬟,没什么笑容,但是也不喜多说话。其中一个丫鬟还从车里拿出自带的脸盆和豆皂,往后院去打水。 第二辆车里出来的夫人却是十分珠光宝气,头插几支金钗珠钏,脖子挂着大颗的珍珠串,伸出来让丫鬟搀扶的手腕上,也是锒铛作响、多得吓人的金玉镯子,姣美的身姿,再穿上海棠花红的绫罗衣裙,肚子微隆起,那程大爷一看她下车,连忙亲自过来扶:“夫人小心!夫人小心!” 进了店门,桃三娘引路到里面,那被留下做饭的夫人也赶紧吩咐自己的丫鬟:“娟儿,还不快去给三姨太倒水洗手!” 她的紫衣丫鬟答应了去,她自己只敢跟在程大爷和三姨太的后面走。 那三姨太微皱着眉头对程大爷嗔道:“今天天气这么热,我都要吐了,亏你们兴致还那么高。” 程大爷说:“我让他们赶快去做点酸梅汤来?” “嗯……”她点头,也不回头就说:“请二姐帮我做吧?别人做的我怕不干净。” “听见没有?快去做酸梅汤。”程大爷忙回头大声吩咐道。 我只能看见那位夫人的背影,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,只是见她立刻就点头转身回厨房去,我突然不由得觉得她很可怜,于是溜到侧门,重跑回到后院去。
  7. 接下来那夫人去看她早先做下的肉汁焙笋,她的丫鬟洗好了刚买回的蓬篙,准备做松菌蓬篙羹,何二则在将数个大茄子切成两半,挖出籽瓤,酿入调好味道的肉糜,早将茄子合并,用竹签固定好,放入油锅炸…… 桃三娘拉我站在厨房外,我对她说起明日一早,就把家里的蔷薇摘了拿来,她点头笑道:“原来做的蔷薇酱都用光了,正好这几天需要用到一些,你家的花开了,正好……对了,小秦淮两边的夹竹桃,好像也开了,你帮我去看看?” 我觉得她说这话有些奇怪,但也没细想,爽快答应:“好!” 说起柳青街尽头的这小秦淮,两边因植满了柳树和夹竹桃,一年中大半时光都有连岸的绿丝招拂、红霞白雪,也算是江都一景。尤其春夏时节,水面落花漂散,我每日去水里洗衣,都常惹得会沾上数瓣花片。 夹竹桃秋季里也会开花,只是远不如春夏烂漫。三娘怎么想起要我去看它?我在往小秦淮走去的路上,才想着觉得奇怪,这条路我每日都走,但是太熟悉了,反而很少去注意路边的草木。
  8. 这时何二宰好了八只鹌鹑拿进来,桃三娘吩咐他仍旧用甜酱瓜和姜丝,配茶油同炒。 那夫人又道:“我们府上的三夫人怀有身孕,喜欢清爽饮食。” 桃三娘拉她到院子里:“不若你来试试我腌制的萝卜好了。” 正好看见我,不由得笑道:“桃月儿你什么时候来的,三娘顾着忙也没看见你。”说着还和那夫人介绍我,说我是多么精巧伶俐,她喜欢我就当自己女儿一般。 那夫人也附和地看着我笑笑,但我这么近地看她,却觉得她神情里仿佛隐含一抹哀伤,目光祥和却又有点黯淡。 桃三娘的酱菜缸子都陈列在院子里的屋檐下,她的糟醋萝卜,也是一绝。将整根萝卜的皮旋切开,但中间不可断,仍包裹萝卜本身,一起风干后,加入炒盐、干花椒、莳萝揉透才加入糖醋。之后再把萝卜切片晾干,再加一遍炒盐、干花椒、莳萝揉一起,加糖醋入缸。 三娘用干净筷子夹出一些给我们尝试,味道简直是少有的香脆可口。 “不过萝卜下气,孕妇不宜多吃点,我这还有前两日挂起来风干的菜心,现在用盐腌一下,待会用虾米麻油醋一拌就好吃了。” 那夫人连夸桃三娘周到。
  9. 虽说已经是仲秋了,不过娘说的没错,天空总没什么云彩,清蓝气爽的,说不定蔷薇也就因此才开了吧?我一边这样想着,一边凑近花朵闻了闻,好看的鹅黄蕊心香气很淡;这时节连蜜蜂蝴蝶都没有,独这花开……我心头忽然又浮起一丝不安起来,踮起脚通过矮墙朝远处欢香馆张望,恰好看见那何二拉着板车,买回来一堆菜蔬米面,从侧门进去。 欢香馆厨房的烟囱已经升起袅袅青烟,必是三娘亲在里面忙活了。我赶紧回头待爹娘吃完饭,洗好了碗筷,便出门往欢香馆去。 厨房里热火朝天,但奇异的是,除了桃三娘在,还有方才坐马车来的那位夫人也在! 她二人都穿着围裙包着包头,那夫人正麻利地收拾一只鹅,她的丫鬟用小枰子称好了三钱盐巴,她拿来擦鹅的腹内,然后拍一小把葱,塞满其中,鹅的外皮用蜜糖拌烧酒涂满,起大锅放入一大碗酒一大碗水,竹箸架起蒸,只是注意不能让鹅身近水。火灶内烧的两束各一斤八两、粗细相似的木柴,据说也是她挑选的,也不用看火,只等它自己烧尽了便可,俟锅盖自冷以后,才可揭开锅盖,将鹅翻身,再将锅盖封好,改为一束一斤八两的柴继续烧火蒸之,灶内不可用火棍去挑拨,锅盖也必须用棉纸糊好。 桃三娘啧啧称叹:“夫人手艺实在好!我却是自愧不如的。” 那夫人只是笑笑,见三娘在做鸽蛋饺,便也过来看她的手法,是用剁碎的时鲜蔬菜和肉糜,鸽蛋十几个打稠成蛋浆,分别煎摊巴掌大的在平锅上,上面放好一定量的菜肉糜,蛋浆也已成形,便把它一半翻过来覆于另一半上,成半圆饺子形状,蛋熟后自然合拢,就可一个个拿起来放置一边待用了。 汤锅里烧的鸡汤也已经翻滚良久,沁出浓香,三娘说上菜时只要将汤内放入蛋饺便可。
  10. 马车里走出来一个细挑儿身材的紫衣小鬟,然后再扶出一位着一身半新不旧青缎子坎肩、蜜合色裙子的少妇,脸皮色有些暗黄,不算美艳但仪容十分大方安静。 桃三娘唤来李二帮着马夫带车子去后院马厩,自己则招呼那少妇和丫鬟进去。 我看完了热闹,也就回自己家去了。和平时一样做好饭再端给爹娘,忽然娘道:“也是怪了,可能最近天热,咱们家院子的那些蔷薇今早竟开了好些,方才对面的桃三娘还过来说,想买去做蔷薇酱,我就答应了,她还说让你明天清早摘了给她送去,钱多少无所谓,反正街坊邻居的……” 我听了着实诧异,记得入秋以后,院子角落的蔷薇架明明已是一派青黄懒散的了,叶子落了大半,我也没注意,今天却开花了? 我赶紧跑到院子里去看,果然那一架子蔷薇冒出不少骨朵儿,粉粉白白的蓓蕾不少,含苞待放的鲜艳模样仿佛现在仍是初夏,只是叶子依然半死不活地耷拉着。 “诶!好奇怪啊!”我不由得惊叹:“秋天还会开蔷薇花!”我跑回屋里急着追问:“怎么会开花的?” 爹只是望了我一眼,不置可否,娘拍拍桌上:“好好吃饭。” 我却兴奋起来,随便吃了几口饭,又跑出去看花。
  11. 于是我便每日也忙活起来了。早上烧水、扫地、熬粥,摆好小黄瓜酱菜,自己吃完就马上拿着全家人的衣服,到离家约百余步远,柳青街南边尽头的小秦淮河里去洗,待洗完回来晾上,就才拿着菜篮子到小秦淮南岸的菜市去买菜,然后回来做午饭,伺候爹娘吃完,晌午间便没什么事了,通常是陪着娘做事,只是我的针黹女工又实在不好,惟有做饭还行,所以娘也没办法叫我帮她什么忙,大不了就跑跑腿递送点东西罢了。 这一日买完菜回来,路过欢香馆门前,却见一行官府人家模样的车马停在那里。 为首骑一匹枣红大马的是一位年轻的大人,三十出头的年纪,生得极有派势,身穿貂鼠大褂和皂靴,一手攥缰绳一手拿马鞭,听他旁边一个同样骑马的跟班。正回禀道:“程大爷,这就是欢香馆。” “嗯,这儿看来倒也干净。”他说着回头朝身后的马车道:“夫人觉得如何呢?” 马车的帘子动了一下,掀开一小角,仿佛是丫鬟代回说:“太太说若就是卖前日送来那种重阳糕的那家欢香馆,就试吃一次吧。” 那程大爷点头,正好就见桃三娘从店里走出来,朝众人略一躬身笑迎:“这么多位客官,可是打尖?” 那程大爷也不答腔,由他身边的那个跟班道:“午饭你给备下几桌,不要图省钱,拣你们这儿最好的上,我们家大爷带了女眷,东西可得注意干净新鲜点的,我们先到别处还有事,午间就过来。可都明白?” “是!明白了。”桃三娘点头,正恭送他们一行人走,那车夫才驱动了马走,突然其中第二辆马车里传出一声娇喝:“慢着!” 程大爷诧异回头,只见第二辆马车的帘子掀开,探出一点丫鬟的双椎:“程大爷,三姨娘请您过来一下。” 程大爷赶紧拨转马头过去,我因站在远处,没听见那车里的人说了什么,只见那程大爷听完,略点头称是,便朝第三辆马车的车夫道:“你们和二姨奶奶留在这儿吧,三奶奶怀有身孕,毕竟不好乱吃外面的东西,请二姨奶奶督促做些细致饮食才是。” 说完,便调过马头,领着一众下人、两辆马车浩浩荡荡继续走了。 我站在那看着,说来欢香馆一年到头倒是常有些达官贵人会光顾,但这么大个阵仗的还是少见。这些坐车的太太小姐们,算见识过一些的,但像这个要留下来做饭,却也从来没有过。
  12. 让各位久等………… 饕餮娘子第二章现在奉上,开篇—— 二 蔷薇糕 桂花饴饼般的中秋才过,便是茱萸辛香辟初寒的重阳节了。 这些日子里,桃三娘每日都忙着做糕;菊花糕、茯苓糕、五色松糕、八珍糕等等,不同样式,吸引着众多过客和镇上的人们,都来争相购买。 我因为嘴馋,就也常常找借口说是跑去帮她的忙,替她捣捣染松糕的青草汁,或舂磨白米,研粉筛细。 尤其最喜欢看她做重阳糕,把糕粉里拌好蜂蜜脂油,混入栗子黄、糖桃脯、松子肉、银杏果等,面上再嵌数颗红枣后入屉锅蒸,糕熟便自然变得蓬发松软,香厚甜蜜,插上剪彩小旗端了出去卖,不一会功夫就被一抢而空。桃三娘说了,欢香馆这美味一绝的重阳糕,只在重阳节前这半个月内有卖,逾期则不再供应,因此每日专程来买糕的人,可说是络绎不断,挤得个门庭若市。 娘给我做了个红色的茱萸香囊戴在身上,吩咐我不许弄丢了,要一直戴到过了‘桂花蒸’那段秋雨秋热天,才能离身。我不会在意这和重阳节的关联,只是觉得这红色香囊却是我难得的宝贝,还拿去给桃三娘看。 附近有些大户人家要赶在入冬以前做些衣箱柜子,因此我爹每日起早就得开始忙碌;娘也是忙里忙外的到各家接送活计,留下我一人包揽所有做饭洒扫之类的家务事。
  13. 感谢天涯鬼话的各位支持~~~ 《饕餮娘子》的第一章神仙醋已经全部贴完了,接下来第二章蔷薇糕,将陆续登场,敬请各位留意继续收看~~!!
  14. 一个月以后,我随桃三娘在后院,看她搬出一只大瓮,说是她新成了的神仙醋。待她倒出瓮里的醋,剩下渣滓,我探头朝里望,却看见里面发酵的黄米团还保留着人形,散发出来刺鼻的酸气,让我想起和娇艳睡的屋里那种气味是一样的。 桃三娘丝毫不在意我的诧异,自顾自地把醋加好花椒,然后上大锅煎滚,非比一般浓郁的醋香充斥满了整座院子。她用小勺舀起一点品尝,十分满意的神情,然后另拿一个坛子收贮好。 见我一直用一种迷惑目光看她,她终于忍不住笑笑,用那勺子也舀来一点给我尝,一边道:“这醋的味道是不是特别鲜醇?这里加了人的欲望,是他们的‘非分之想’,让这醋的味道变得十分完美呢。” 我试了试醋的味道,但我说不出这是什么味道,也还是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。 直到……我再在江都街头,见到那个已经变得疯疯癫癫、不成人样的张玉才后,从他断断续续、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里,说的却是:“好端端的人……就化成酸水了,好端端的人……一转眼就……”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,其实他和娇艳在第七天夜里,收下桃三娘赠的十几两银子,便私奔了。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,原本身受重伤,性命危在旦夕的娇艳,如何在短短几日间,伤势就好转如初?他们想要在一起,这在世间原本也是不可能的。却因为他们想要在一起的这种欲望,让她钻了这个空隙,这都是她的幻术罢了…… 谁都很难想到,饕餮本是欲望的化身,人的欲望自然也是她的食物,她随时都觊觎着谁的欲望,将它吞噬……
  15. 张玉才回头又看一眼娇艳:“如果不是三娘知道那口井原是枯井,娇艳恐怕真得冤死井里了。我一人之力又根本搬不动压井的大石……”说着他又哽咽起来。 “张小哥儿,以后的路子还长呢,娇艳在我这养好伤,却也不能久留,你也得早作打算啊。”桃三娘这样说着,又拽他离开屋子:“才又喂她喝了一点米汤,别在这说话了,吵着她。” 张玉才犹不舍得,桃三娘硬是推他出去:“跟你说了,必得多加小心,若被人发现可就前功尽弃了。她在我这你就放一百个心吧!” 最后终于看桃三娘将张玉才哄走了,之后几天,张玉才还是每日都来看一眼娇艳。我因为好奇,也是每日跑来。 那娇艳真的是一日比一日好转了,第三日已经能睁眼看人,全身创伤处也都结痂,瘀血渐散;第四日就开口说话,认出张玉才来;第五日撑着床沿能自己起身;第六日,我听镇上有人议论,吴家有人发现石半坡上井口的石头被人移开,处死的小妾尸体不见了,于是乱成一锅似的到处派人找,于是张玉才慌得像丢了魂儿一样跑来,我猜必是找三娘合计办法…… 第八日里,那娇艳和张玉才就都消失了踪影。 官洲渡头摆渡的张老汉还在,儿子平白无故丢了,他疯找了一阵,也没有结果。 而欢香馆里桃三娘依然忙碌,没有改变。
  16. 第二日我再去欢香馆,看到桃三娘身影还是一贯地忙碌,客繁流转,与以往没有任何异样,直到过了未时以后,店里客人散完,张玉才从柳青街的那一头急匆匆走来,我看见桃三娘在柜台算账,何大拿出一桶水到店门口前,给两棵核桃树浇水,于是走过去。 那树上结着无数绿油油的小果子,浓荫布下一片清凉,何大仔细浇完水,又拿竹竿赶逐树冠里鸣叫的蝉,我对他的行动虽有些奇怪,但也没有在意,桃三娘照例是一看见我,就亲热地喊我进去坐坐。 那张玉才一进店来,就要直奔向后院,桃三娘拦住他:“你怎么跟个没头苍蝇似的?” “娇艳她怎么样了?”张玉才急道。 “放心吧,今日已有起色了。昨天你带她来的时候,只有胸口剩点热气不是,可是命大,今天虽然没醒,但手脚都缓过来了。”桃三娘一边说着一边把他引进去,我也趁机在后面跟着。 果然进了昨夜那小屋,只是却有一股奇怪的酸味微微刺鼻,一个面带青紫血痕的瘦小女子昏睡在床上,头发依然凌乱,看不清面目,只是换上了干净衣服,床边摆着药瓶和粥碗。 张玉才从被褥中拉出她的手,放到自己脸颊边,果然是柔软温热了,再伸手探探额头,终于舒了一口气般,回头朝桃三娘突然跪下:“谢三娘仗义相助,我张某人……” 桃三娘连忙拉他起来:“张小哥儿,使不得呀。”
  17. 我实在是困倦了,只想尽快回到床上去蒙头大睡,张玉才他们根本没有留意到我,李二便带着我,从那个小偏门出去,将我送回到家门口,一声不响没有任何表情地,才自己转身回去。 我迷迷糊糊地进门抹黑爬回床上,娘居然一直熟睡着,根本不知道我离开了很久。
  18. “三娘,你在做什么好吃的?”我抬头望着她却反问道,我不想回答她为什么我没在家好好睡觉。 “这是呀,在做神仙醋。”桃三娘笑眯眯地牵起我的手,拉我到磨盘旁的木凳子坐下,不知怎么的,我突然就眼皮沉重,她让我坐下,正好背靠是磨盘,我往后一仰,头抵着石磨就睡着了。 ……一直到,我被很多脚步、说话的嘈杂声吵醒。 张玉才一身黑头土脸的,也不知哪来的力气,怀里横抱着一个衣衫藏污破损、蓬头垢面的小个子女人,何大何二点起好几盏灯,把整座院子照得通亮。 煤炉子上烧着一大锅水,桃三娘拿着两个小瓷瓶和一卷白纱布,招呼他们:“快进这屋来吧,这房间刚才李二已经收拾干净了。” 我揉揉惺忪的眼睛,看着他们忙乱着进了院子角落头一个房间,李二装了一盆水也跟了进去,又听得桃三娘说:“何二,去装碗米汤。” 张玉才问:“要不要去找大夫?” 桃三娘制止道:“我这里什么药都有,你找大夫不怕泄露了出去啊?”…… 院子里先前那摆了人形黄米饭的席子不见了,蜡烛也没有留下,许是方才我睡着的时候,他们收起来了,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? 我也想跟进屋里去看看那娇艳的脸,究竟是长什么样,看来三娘说得没错,她真的没死,这是何二从厨房端着一碗米汤出来,我就跟着他走进去,可才到门口,桃三娘就把张玉才和何大李二等人推出来:“我要给她脱衣服料理伤口了,你们都出去。”说完顺手接过何二的碗,门‘砰’地关上了。
  19. 我伸着脖子深吸一口,是刚刚蒸熟的米饭香气! 我试着推门,居然‘吱呀’地就开了,我赶紧迈进门去,但不敢声张,只是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几步,正好有一个拐角,我伸出头朝院里看,只见果然有一口几十斤的大锅,里面热气蒸腾地满满一锅黄米饭。 还有一个平时专门掌管厨房叫何二的厨子,在地上已摊开铺好了一张干净竹席,桃三娘围绕着竹席四周,正分别点了五盏蜡烛,我十分疑惑,不明白她究竟在干什么,便不敢出声去打扰她,只见何二拿着葫芦瓢,舀出许多黄米饭在席子上,桃三娘则正襟朝竹席和蜡烛拜了拜,才附身开始去收拾席上的米饭,熟练地先将一大团用手规整成圆形,放在席子的一端,然后在往下,很快我就惊异地发现,她竟然把所有黄米饭堆砌成一个人形! 何二在旁边一声不响,默默帮助她忙活着,一切都熟视无睹的模样。 难道三娘又在做什么好吃的?我兴奋地想,也就没了戒备心走了出来,只是挨着墙角站着,看他们忙。 桃三娘把整个人形做好后,转过头来突然看见我在,显然吓了一跳:“桃月……?” 我也被她的表情吓得一怔。 不过她很快又露出笑容:“这么晚了,你怎么还不在自己家里好好睡觉呢?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?”她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。
  20. 这天夜里,我怎么都睡不着,总在想着张玉才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在那口井边,商量着如何搬开大石块了,又或者已经搬开了石块,正拿绳子打算下去救人呢……我翻来覆去,越是想却越有点害怕。 娘被我扰醒了,翻身过来拍了我一下:“死丫头,别乱动。” “娘……我肚子有点疼,想去茅房。”我撒了个慌,然后爬起身出去。 屋外院子里静悄悄的,偶有几声虫鸣,没什么风,只有一弯下弦月,在丝丝云中显得若隐若现。 我隔着矮墙朝远处的欢香馆张望,夜幕之中,没有房屋的轮廓,只有悬挂于饭馆门前,那两个夜里长明的红色灯笼,在发出隐隐若现的光火。 才过了‘小满’,天气还是湿湿凉凉的,不知是凝聚在地上的水气还是青苔,脚下有点滑,我就是舍不得回去睡,只想看看他们究竟回来没有。 ‘梆—梆!’有打更的走过,已经子时了,他们却还未回来? 那一双红灯笼在那里静静地亮着,我突然打了个冷战,不知哪来的一股劲,我推开院门,朝欢香馆走去。 门紧锁着,里面没有光,我诧异地想,难道三娘也去了石半坡? 不死心,我又转而跑到欢香馆的侧门去,那儿有个小小的马厩,是给客人歇牲口的,但三娘自己,除了厨房外边一个大缸里养鱼外,却不养其它任何动物,包括小狗。我从马厩的小门往里看,院子里有光,还有阵阵香味!
  21. 桃三娘反问:“你说的那口井,可是在吴家大宅子后面,那石半坡上大槐树下的?” “是啊。” “你也知道,我几年前刚来这镇上,就开了这家饭馆的,当时我为了找些好水,就把这一带的水井都看了一遍,那石半坡上的井啊,别看下面黑洞洞的,其实没什么水,就是潮潮的长了好些青苔子,我没猜错的话,娇艳既然没死,那就算掉下去,肯定也淹不死她。” “真的?”张玉才不敢相信。 “是啊,我骗你干什么?” “可是……她受了伤……不行,我得去救她!”说着,张玉才起身就往外走。 “等等!你就这样去啊?”桃三娘连忙喊住他:“这青天白日的,你要是干什么?再说了,你不是说吴家还拿块大石头压住了井口么?你一个人去,能搬动?” “可是……” “别可是了,这样吧,”桃三娘想了想:“那娇艳也是怪可怜的,三娘帮你这个忙。你先回家呆着,今晚夜黑以后,你来我这,我让何大李二陪你去。” “真的?”张玉才难以置信地看着桃三娘。 “当然当然,你先回去吧。”桃三娘嫌他罗嗦似的,把他连哄带推送走了。
  22. 桃三娘听完始末,啧啧感叹,可也疑问:“你怎么就真的确定娇艳是真的在那井里呢?” “不瞒三娘,当时我独自在井边待到深夜,竟碰见娇艳的丫鬟叫翠纹的,她提着些银白纸钱,说是好歹主仆一场,乘夜里无人知晓才偷跑来祭奠一番的,我有何疑惑再一问她,也就都清楚了。” “噢,原来如此呀!真真是情错何堪痴儿女呀。”桃三娘摇头苦笑一下。 张玉才说完,又不由得发起愣来。 “哎,面都凉了。”桃三娘敦促他快吃面,然后拍拍他的肩膀:“虽然已经很糟糕了,但是,也许还没有到你想的这么悲观呢。” “娇艳……已经死了!”张玉才哽着声音说。 “未必的啊。”桃三娘向四周看了看,才压低声音道:“你先把面吃完,我再告诉你。” 张玉才想也不想,端起面碗就狼吞虎咽起来。 我在一旁看看他,又看看桃三娘,不明白三娘是什么意思。不知怎么,想起曾听老人讲过的故事,像天仙下凡专门来配了穷小子,或者穷小子偷了天仙的衣服,然后娶了天仙,但眼前这张玉才和那吴老板的小妾,并不是那故事里一样的…… 桃三娘脸上带着惯常的一抹笑,看他吃完了,让李二收碗,又唤何大把梅卤茶拿来,倒出几碗来。张玉才催她:“三娘,不要和我开玩笑了,刚才你说娇艳可能没死,是什么意思?”
  23. “快喝吧,有什么烦心的事,喝酒也不是个办法。反正这会子没人了,你就在这休息一下啊。”桃三娘亲切备至地嘱咐几句,张玉才点点头。 桃三娘走开了一会,我坐在这边,见张玉才在那发呆,不知在想什么,直到桃三娘捧着一大碗热腾腾的面回来:“小张哥儿,你准饿了吧?来吃碗面吧?” 张玉才有些茫然无措地接过面碗,低头一看碗里,是用肉丝豆酱、醋、芝麻油、椒末、腌笋、葱花等诸料拌好的切面,突然眉头一蹙鼻头一酸,又大哭起来。 “哎?小张哥,你又是怎么了?”桃三娘关切地道,但她说话的神情,却还是那般不紧不慢。 张玉才又哭了一阵,才慢慢抽抽噎噎止住,许是看这店里也没别人,我又是个小孩子,于是才把他的事情道了出来。 原来上个月十五,他一个人无事,上了街上逛,正巧走到金钟寺门前的时候,正有三乘轿子堵在路上,是当地大户古董店老板吴石芢的三位家眷,刚从庙里进完香出来。 张玉才走过也只是侧目一望,却正好与抬脚走出门槛的一位着石榴红裙的女子遥遥四目相对,鬼使神差般,两人竟都刷地脸通红一片。 张玉才的脚步都慢了下来,但那女子身周仆从甚多,她只略站住了脚,就从她身后又走出一绿衣黄裙女子推她:“娇艳,走这么慢啊。” 张玉才听见,便知这女子名叫娇艳,可那女子也不多说什么,只是再深深看他一眼,便走向轿子去,他想上前去说个话也是不能的,眼巴巴地看着三乘轿子抬走了。 原本接下来几日,他自己单思那女子,甚至引致神思恍惚也就罢了,可昨日却突然听人说,那日吴老板的三位妻妾上香回去后,其中一个叫娇艳的小妾,本是他年前才买来收房的,一直爱宠有加,不想这日竟看中了街上一个不知哪来的野男人,回去后也念念不忘,对她的丫鬟感叹那位“美哉少年”,被吴老板听到后,一气之下吊起来毒打一顿,后见她奄奄一息了,还干脆将她人用绳捆住,连夜填到后山上一口荒井里去了。 张玉才听到这话,立刻飞跑到那后山的井去,却见那井上被人压了一块恐有数百斤的大石块,井周围草木被踩踏凌乱,应是最近确有不止一人来过的,想要推开石块,但力不从心,当时抚石大恸,就哭了一场。
  24. 我看张玉才半晌没动了,才从惊吓中缓过神来,桃三娘的身影依旧是忙忙碌碌的,那副处变不惊的气度,让我打心底佩服。她完全不像我娘或者其她我所认识的亲戚婶姨她们那样,碰到一点点小事就总是大惊小叫,做饭的手艺,也不如桃三娘……我一边自己胡思乱想着,桃三娘已经利落地把客人都打发完了,回到柜台前看我:“桃月儿,想什么哪?” 我摇摇头。 她笑眯眯地拧拧我的鼻尖:“三娘最喜欢小桃月儿了,知道为什么吗?” 我又摇摇头。 “因为桃月儿长得又漂亮,人又聪明伶俐,不任性不多说话,还有名字呀,也和三娘的一样,都有个‘桃’字儿。你说,三娘能不喜欢你么?” 我愣愣地看着她,仿佛没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,那边的张玉才忽然发出‘哎哟’一声呻吟。 我们一齐看去,他果然是醒了。 他咳嗽一下,吐出了口里的醒酒石,李二周到地跑去拿来一条毛巾给他擦脸。他这一昏一醒,其实没隔多大会儿功夫,可看他那样子,酒疯却是完全过去了。 桃三娘又拿酒杯装了点方才坛子里舀给他喝的东西,走过去:“小张哥,再喝一杯吧?” 张玉才赶紧摇头摆手:“不、不喝了。” 桃三娘在他身边坐下:“这个不是酒,是我刚酿好开坛的神仙醋,醒胃醒酒,刚才你让喝了一杯,就把上头的酒劲压下去了,你这会子肯定头疼,再喝一杯,兴许能舒服点?” 张玉才只好接过杯子:“谢、谢谢桃三娘,叨扰了,我睡了多少时辰?” 桃三娘毫不在意:“一个时辰都不到,小哥儿好酒量啊。” “开、开什么玩笑……”张玉才脸上露出抽搐一般难看的表情,不知他是想挤出点笑,还是实在想哭。
  25. 店里众人都看得傻了眼,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办好。 只听他哭着还糊涂不清地喊:“椒盐、椒盐……” 我一头雾水,也听得新鲜,小声与旁边桃三娘说:“三、三娘,他说什么……椒盐?” 桃三娘抿嘴笑笑没回答我,有人结帐,她拿起算盘拨打起来,纤纤笋玉一般的手指飞快跳动着,煞是好看。 我却害怕起来,我过去从未看见过,喝醉了会发这么大酒疯的,我死死盯着那张玉才,他满手的血流不止,左右臂使劲挥舞着,旁边一桌有个离他最近的客人,刚起身想避开他远点的时候,不妨他突然过去一把攥住那人衣服:“这个世上哪有这样的事?啊!你说啊,这人、这人、偏偏有人想得的得不到,想说的话,也不能说啊!怎么就……椒盐!……” 他继续大喊大叫,把这倒霉的客人吓得不轻,店里伙计过去拉他,看他平日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,这会却一把将伙计甩得转一大弯。 我吓傻了:“三、三娘……” 回头却见桃三娘慢条斯理地把她方才尝过味道的坛子打开,用舀子舀出一勺放进一酒杯里,然后拿着酒杯朝张玉才走过去。 那张玉才已经放开那倒霉蛋,‘扑通’一声跌坐在地上,继续挥舞血淋淋的手大哭,桃三娘伸手一拍他:“张小哥,有话好说嘛,来,三娘再敬你一杯。” 张玉才原本谁都不搭理的,桃三娘这么一句,他顿时就停下来,回头眼睛发直地看了看她,再看看她手里的酒,接了过去,又毫不犹豫一口喝尽,但霎那脸色一变,眼睛猛地一瞪,手里的杯子掉落,‘乓当’一声,他整个人像只破口袋一般,往地上一歪倒,就失去知觉了。 “哎呀,怎么回事?怎么回事?”周围的人都惊叫起来,凑着头过来看。 桃三娘却不以为异,转身吩咐道:“哎呀各位多多包涵啊!这位客官他不胜酒力,实在不好意思。李二,快把张小哥扶起来,他喝太多,醉倒了。何大,拿醒酒石来……” 众人本来与张玉才不认识,也就散了不管这闲事了。当下也都差不多吃完了,众人结帐的结帐,走人的走人,不一会店里就清静下来。 李二把张玉才扶到一个地方歪着,等何大拿来醒酒石放进他嘴里,便也都各自去忙活各自的事去了。